昨天,上海上生新所,原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副秘书长、《觉醒年代》编剧龙平平说到了动情处。那是该剧尾声时的弹幕,有人问“有续集吗”,有人答“你我现在的幸福生活就是续集”。“这句话让我激动了很长时间。”龙平平说,他相信那一定是来自年轻人的隔屏对话,“年轻人愿意这样理解《觉醒年代》,我觉得我作为党史研究工作者,做了件天大的好事”。
能让年轻人以“现在的幸福生活”主动“脑补”重大主题电视剧的续集,能让创作者感慨“天大的好事”,个中意义恐怕早已超出了单纯的艺术范畴。创作者投身重大主题影视作品的初心是什么?怎样的作品能做到思想性与艺术性兼得?电视剧在当下的党史学习中能发挥什么作用?短视频常常消解网民注意力的环境下,创作者怎样让重量级作品站上流量的高地?——这些问题,正是昨天上海影视四季沙龙碰撞出的思考的花火。
已进行到第八个年头,沙龙发起人王丽萍邀来龙平平、马继红、夏蒙、余飞、佟瑞欣、谢鸣晓、李宗翰等重磅嘉宾。“党在我心中”的主题之下,大家探讨创作之道,探讨如何在党史学习的社会氛围中为中国老百姓烹饪好荧屏上的精神食粮。
史观:在尊重历史、遵循既定历史认同的基础上保持思考
关于《觉醒年代》,业界流传一句话“这部作品,非龙平平写不可”。沙龙现场,编剧本人并不讳言:“这个题材,我不干,恐怕没人干。”
自信背后,一则是他对自觉自发创作欲的笃信。在参与创作电视剧《我们的法兰西岁月》和《历史转折中的邓小平》后,龙平平便萌发念头,要写一部全景式反映中国共产党从酝酿到成立过程的电视剧。“不带其他目的、动机,只是一名党史研究者想要尊重党的历史。”自信更离不开扎实的案头功课。龙平平1985年研究生毕业后就在中央文献研究室工作,一辈子伏案党史研究。饶是如此,正式着手《觉醒年代》创作前,他依然拿出学术研究的态度为剧本做史料收集。“看完49本书后,我才敢说,我写。”
他把编剧的历史观视作重大革命历史题材的生死线。实事求是尊重历史,是准则;遵循既定的历史认同,同样是创作时必须把握的重要原则。《觉醒年代》把陈独秀和李大钊并列为两大主角,就是坚持以事实为依据,以习近平总书记的有关论述和《中国共产党历史》正本及党史研究最新成果为依据。也正因此,上海老渔阳里2号的研究者、话剧《辅德里》的创作者都能从一部电视剧中找到了可资借鉴的党史考证方法论。
一部千锤百炼的剧本,也不能排除编剧自身的思考。如何用电视剧艺术来表现思想,宏观到剧本架构——为什么选择1915年至1921年的六年间叙事,微观到每一个历史名词怎样从概念具象化到场景的设计,都考验着编剧功力。龙平平解答:“因为这六年历经新文化运动、五四运动、中国共产党成立三件大事,是中国人民真正觉醒的过程。用电视剧展现思想,不能照搬现成的政治概念,也不是板起脸孔受教,需要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跌宕起伏的人物命运、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共同构筑。”毛泽东出场的一幕,便是思想与艺术的完美兼容。一条约170米的长街,藉由人物的奔走,宛如清明上河图般呈现彼时社会状态,“观众跟随画面就会知道,这位青年为什么要奔向马克思主义,为什么立志救中国”。
界限:虚构与非虚构,在大历史的“缝隙”中寻找戏剧的冲突
“若把色彩褪去、还原成黑白,观众甚至可能一时难辨虚构还是非虚构。”夏蒙是纪录片专家,此前《毛泽东1929》《筑梦路上》等主题纪录片,以及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即将推出的百集文献纪录片《山河岁月》《长江之歌》都出自他手。他从虚构与非虚构的关系切入,谈到了现在影视剧与纪录片创作中的相互“借用”。
“创作历史文献纪录片,常会遇到影像素材缺乏的难题,此时,严谨的影视作品能为纪录片提供影像的支持。”他以《山河岁月》为例,这部文献纪录片第一集“历史的天空”就有细节摘自《觉醒年代》的片段。而《永不消逝的电波》等经典影片画面,也不同程度参与纪录片讲述。在夏蒙看来,当纪录片以标明“来自××作品”的方式借用影视作品画面,是种双向认可,既佐证了影视剧在基本史实上的严谨度,也让纪录片变得更“好看”。
《跨过鸭绿江》的创作在业界堪称奇迹:2020年8月15日开拍,年底开播,拍摄制作仅仅三个多月时间。高度压缩的创作周期,边拍边后期、边写剧本边拍的创作模式,都没让作品降格。相反,该剧以跨年“剧王”的高热度,谱写出一部震撼人心的家国英雄史诗。何以做到?编剧余飞解密:首先,绝对尊重历史。其次,将编剧技巧充分运用在“大事不虚,小事不拘”的虚构空间。“我们在大历史的‘缝隙’中寻找戏剧的冲突。”他以剧中对杨根思的刻画举例,编剧在真实战斗英雄的“侧面”中虚构了汽车兵、侦察兵、狙击手等艺术形象,当汽车兵怀揣着杨根思曾心心念念的珍贵合影抵达前线时,却发现英雄已然牺牲。没有正面描写牺牲那一刻,但显得格外悲壮。
故事何以扣人心弦,人物何以丰满形象,演员也表达了虚构与非虚构的创作思辨。在影视、话剧等作品中多次诠释毛泽东形象,佟瑞欣有着自己的思考。当年《长征大会师》他第一次饰演毛泽东,随剧组登上海拔4000米以上的马尔康雪山,暴风雪砸在脸上带来的真体验,让他有了实感的思考,“长征是用生命铺出来的道路”,因而他在演绎毛泽东诗词时融入了这份思考。
初心:为谁而写,这是有使命感的创作者需要回答的永恒问题
马继红是《外交风云》与《彭德怀元帅》的编剧。相较于创作过程,她更倾向于分享创作的起点。
2013年,清明时节,她来到湖南湘潭乌石镇的彭德怀故里。沿着百米长阶,她一步步走向矗立在卧虎山山顶的彭德怀铜像。“这座铜像高度为8.1米,寓意中国人民解放军的诞辰日 ‘八一’。”一位人民军队的主要缔造者和功勋卓著的军事统帅,迟迟没有一部个人传记电视剧,这一事实刺痛了马继红,也促使她开始了电视剧《彭德怀元帅》的漫漫创作路。
长年深耕主旋律题材,1954年出生的马继红说她还没写够:“我一直想写,因为值得写,我是这个时代的人,我特别特别热爱我们的祖国、我们的党、我们的英雄和人民。所以我若有机会能给观众、给老百姓留下点东西,特别自豪特别欣慰。”
为了人民写、为了讴歌英雄而写,正是因为坚定于“文艺为谁而创作”的回答,马继红说,“每一次都有写不下去的时候,但我鼓励自己: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即便再难也会努力往前走,因为我是一个战士”。同样坚定于内心的信仰,龙平平埋头创作《觉醒年代》,直到剧本完成、通过各方审查了,都没顾上与人签约,没到手一分钱稿费。回忆创作,编剧不否认“过程极其艰难”,但他更记得“夜晚轻舟过半,写到动情之处,自会热血沸腾”。
也正是因为创作者有情怀、有使命感,他们在度过了极其艰难的过程后,为时代和观众捧出了精品力作。这样用心用情用功创作抒写的作品,能在被短视频“速食”的网络环境中,赢得了年轻人的由衷喜爱。龙平平说,他看《觉醒年代》的弹幕、读观众来信,常常热泪盈眶,似乎一辈子没有如此激动过,“谁说今天的青年是垮掉的一代,是不接受重大主题创作的一代?不怪年轻人不喜欢,得先问我们自己,有没有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