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剧《不完美受害人》在北京卫视、东方卫视播出接近尾声。剧中，“不完美受害人”赵寻被侵害前接受各种好处、被侵害中懦弱不反抗、被侵害后向警方撒谎，是一个几乎集合了一切受害人人性弱点的典型人物。为什么要塑造一个如此“不完美”的受害人，而且要把“不完美”表现得如此极致？
从人物塑造来说，“完美受害人”才符合收视的最大公约数，但凡把赵寻写得“完美”一些，黑白分明一些，就能获得绝大多数观众的共情，也不至于引发网络上对“不完美受害人”的一波波冷嘲热讽。但看过《不完美受害人》才明白，剧情所引发的争议就像一个社会样本，证实了这部作品的意义所在。
■ 受害人不反抗≠“默认”
对于赵寻（林允饰）这个“不完美受害人”，剧情在人物塑造上非常大胆，完全不回避她的懦弱、虚荣与贪婪。在被侵害前，赵寻短短3个月就从管培生晋升为总裁高级助理，成功（刘奕君饰）以职场形象需要为由给她配置了总价值88万元的服装首饰。与李怡（董洁饰）那种心甘情愿求上位者不同，赵寻行动上没有拒绝，内心却对成功一步步地接近和侵害并不情愿，而强奸罪的核心要点是违背女性意志。如果只看到赵寻的“不完美”，而不愿看到她在被侵害过程中三次自救未遂，那么这种选择性无视显然有失客观。
法律本身并不要求受害人“完美”，无论有多么“不完美”，也不意味着可以违背意志遭到侵害。将受害人不反抗视同“默认”，将受害人接受好处视为“性同意”，是剧中人物成功的认识误区，也是现实中很多职场性侵害案被告人的认知误区。法律对弱者的保护在不断完善，但不少人的观念没有跟上时代，《不完美受害人》引发的争议首先是进步的司法理念与落后社会观念的“认知差”。
对于“不完美受害人”来说，她的真实内心最难被看到，在证据上最难被证实。剧中，警官晏明（钟楚曦饰）力排众议，坚持追寻赵寻内心真实的证据，却一次次失败。赵寻有口难辩、无力自证，陷入舆论霸凌攻击，最终跳崖自证清白，重伤致残。
对受害人非黑即白的“完美”要求，指责有失检点、不反抗等“受害者有罪”论调，是长期以来侵害案件受害人不敢说出真相、放弃指控、造成二次伤害的原因。略显讽刺的是，剧中舆论对赵寻“又当又立”的网暴，居然“完美”复现在这部剧的网络评论中，很多人不愿相信在“完美受害人”和“李怡”之间还存在“不完美受害人”。这让人想到李怡劝成功通过网暴污名赵寻时反复强调：大众眼里就只看得到黑和白。
《不完美受害人》在塑造一个不完美受害人的同时，还塑造了一个非典型施害人。剧中，成功没有被塑造成“人渣”，而是突出了他在侵害案件中存在认知误区。当对剧中人物无法用好坏、黑白去简单贴标签时，一些习惯以简单二元方法观剧的观众开始感到不适。剧情、人物的不断反转是戏剧性，更是对非黑即白惯性思维的挑战。
■ 受害人不完美≠“有罪”
剧中有三位互为映照的“不完美受害人”。米芒（颖儿饰）是“小镇版”的赵寻，在打工时，老板包力开出诱人的物质条件，米芒自信可以控制风险，却没能逃过暴力侵害。作为全剧主角人物，林阚（周迅饰）是一位隐形的“不完美受害人”，这位众人眼里大杀四方的顶级律师，却在大学时期遭遇导师长达3年的性骚扰。
同为涉世未深的年轻女性，赵寻、米芒、学生时代的林阚遭受侵害的本质是权势地位相差悬殊的上位者利用人性弱点设下陷阱，以贵重财物、提职加薪、发表学术文章等为诱饵换取信任。这些职场、校园侵害中，受害人对“糖衣炮弹”后的危险并非全然无知，但贪婪与怯懦正是她们步入“陷阱”的重要一环。人性弱点的客观存在，意味着“小白”被诱惑入“陷阱”的悲剧会不断上演，而事发后受害者套上“应该完美”的枷锁，不敢承认和直面自己的人性弱点，则完成了“陷阱”的最后闭环。
“受害者有罪”带来的自我否定和羞耻，让赵寻、米芒在遭到侵害后都不敢第一时间选择抗争，赵寻无法面对百分之百真实的自己而反复改口陷入舆论被动，米芒被迫嫁给性侵自己的包力而长期遭受家暴。向学校揭露导师的性骚扰时，林阚得到了这样的回应：“既然你觉得两个人独处不舒服，你为什么不避讳，为什么还要继续去他家呢？师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居然还能踏实地在他家休息？你的心可真够大的。”她被迫选择隐忍。
■ 受害人不勇敢≠“可欺”
跳出角色塑造的完美化思路和非黑即白的惯性思维，《不完美受害人》真实呈现人性灰度直面“不完美”，用犀利洞察揭示了职场、校园性骚扰案件中的模糊地带，揭开了真正的弱者困境。同时，剧情也通过戏剧化故事，用真挚的情感和笔触让观众看到了大写的“不完美受害人”。
在遭到性骚扰后，学生时代的林阚一直躲避，但当导师出于歉意为她介绍工作时，面对一步登天的入职机会，林阚没能抵住“走捷径”的诱惑。十年奋斗，林阚努力证明自己，当选了“年度十大律师”，却还是没能逃过非议和师母的污名化。赵寻和米芒的遭遇让她意识到，自己内心一直逃避面对的其实是不完美的自己，真正能让自己走出困境的，不是力证自己“完美”，是敢于正视自己人性弱点的“不完美”，才能走出阴影重新站在光里。
在“成功”与“完美”盛行的氛围中，人人都想成为强者，赵寻第一次见到林阚这个成功者时，曾问她“成为你，是不是就无敌了？”而在新播出的剧情中，林阚放弃律师身份替赵寻应诉，舍掉了职业金字塔尖一切权势地位，她以一个公民的身份向拥有权势的强者发出挑战，替十年前那个说不出“不”字的自己勇敢地说出了一个迟到的“不”。
不是只有成为强者才能无敌，让弱者以弱者的姿态受到尊重，这个戏剧设计打破了成功主义语境下对“强”的执迷对“弱”的排斥，人物撞破心门的一幕堪称全剧戏眼，让人叫绝。 (记者 邱伟)